&esp;&esp;内殿大而阔,地面铺着锃亮的金砖,幔帐是南海进贡的羽绡纱,贴墙立着十二座琉璃烛台,几榻屏架上都透着冰冷的华贵,没有一丝人气。
&esp;&esp;徐复祯不喜欢这里。她觉得那华丽都是给外人看的,真正住在里面的人该多难受啊。
&esp;&esp;可她没来得及难受,太后已经命人送来了一堆奏折,要她看着批复。
&esp;&esp;徐复祯从没处理过这种事。她硬着头皮看了几折,发现也不是想象中的难。那些人名她都知道,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——仔细思索便能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。
&esp;&esp;她几乎是凭着下意识的判断来处理那些事情。饶是如此,批过几折天色已经渐黑。
&esp;&esp;小皇帝下了学听说徐复祯回来的消息,欢喜地从外面跑进来,一把扑进了徐复祯怀里。
&esp;&esp;徐复祯吓了一跳,忙把他推开了。
&esp;&esp;小皇帝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,委屈渐渐浮在了脸上。
&esp;&esp;“女史……”小皇帝嗫嚅道,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?”
&esp;&esp;徐复祯愣住了。这是皇帝吗?怎么跟小姑娘似的。秦懋如六岁的时候,也没这么粘人了。
&esp;&esp;她抬眼去看小皇帝身后的内侍:“就没人教教皇上仪礼?都这么大了,还这么……”
&esp;&esp;虽然还是个孩子,可毕竟是天子的身份,还扑进女官的怀抱里,实在是不像话。
&esp;&esp;可喜尴尬地陪笑:“徐尚宫,您兼着皇上的教习女史,这该是由您来教的。”
&esp;&esp;徐复祯一愣,又去看小皇帝委屈的脸。
&esp;&esp;太后不像太后,皇上也不像皇上。
&esp;&esp;难怪还能封她当尚宫。
&esp;&esp;“皇上今天都学了什么?”徐复祯没话找话。
&esp;&esp;“学到‘平天下在治其国者’了。”
&esp;&esp;徐复祯心想:怎么学得这样慢,她六岁的时候都开始读《论语》了。
&esp;&esp;“女史,少师夸我聪明,学东西快呢!”小皇帝又高兴地说道。
&esp;&esp;徐复祯欲言又止,师者严正肃慎,这个少师怎么看起来不太靠谱呢?
&esp;&esp;她摆了摆手:“皇上快去温书吧。”
&esp;&esp;送走小皇帝,徐复祯重新埋头去看奏折,可是越看越委屈:自己连一府中馈都没主持过,就要来管朝政大事,能搞得明白吗?
&esp;&esp;她索性将那奏章一扔,开始翻桌案上的书牍文册。
&esp;&esp;那些纸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,不容错识地是她的字迹。高高累起来的书册囊括各衙各司、各路各州的文书,甚至还有平贞年间的案卷。
&esp;&esp;透过里面的笔记,徐复祯仿佛可以勾勒出一个宵衣旰食的自己,她是怎样手不释卷地伏案苦读,是如何熬过深夜去琢磨政史时局,是如何地殚精竭虑才在宫里站稳了脚跟。
&esp;&esp;她那样柔顺安稳的性格,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,才会抱着那样破釜沉舟的心态,在一堆官僚中争抢出一片天地来啊!
&esp;&esp;徐复祯第一次对另一个自己有了实感。
&esp;&esp;那个她肯定比自己聪慧勇敢,可是,她去哪里了呢?
&esp;&esp;徐复祯茫茫然地看着书案。
&esp;&esp;晚上睡觉的时候,她躺在金丝楠木大床上辗转难眠。
&esp;&esp;不靠谱的太后,不靠谱的皇上。她留在宫里替太后主事,可是,政斗从来都是很残酷的事,她能应付得过来吗?
&esp;&esp;徐复祯心头的彷徨里裹着前路未卜的恐惧。在这冰冷而寂暗的宫殿中,她一时不知该向谁诉说,只好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。
&esp;&esp;翌日卯初时分,她本该随着太后一起去上早朝。谁知太后一个照面,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:“眼睛怎么肿得这么厉害?”
&esp;&esp;徐复祯低着头道:“有点想家了。”
&esp;&esp;想家?太后面色古怪地看着她。
&esp;&esp;徐复祯进宫两年多,连年节都不曾出过一次宫,更是没有掉过一次眼泪。如今才回宫一晚上,就想家想得把眼睛都哭肿了,她怎么那么不信呢?
&esp;&esp;太后当机立断:“你病后首次露面,这个样子给人看到,那些刁官恶吏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。今日早朝你就先别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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