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的钟声自松风传来,远远送入斋舍。
案前沉着墨香,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,轻轻绕到徐子文鼻端,叫他心口微紧。
杜若烟正坐在轩窗下,手指一下一下拧着衣袖,唇瓣抿得发白。
徐子文背靠案几,双臂环抱,侧首看她,眼神中有试探,也有等待。
她终于开口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:
“子文兄……你能不能,帮我个忙。”
他挑了挑眉,语气带着漫不经心:“什么忙?”
杜若烟眼睫低垂,几次欲言又止,半晌才吐出一句:
“我想要一张……牡丹楼的拈花帖。”
话音落地,她的脸骤然绯红。
徐子文愣了下,旋即低笑:“阿晏,你还真会开口,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玩意儿。”
她抬眼,眸光一闪而过,急急道:“可你不是说过,你与教坊司里的人相熟……只消你一句话,便能——”
“话是这么说,”他缓缓打断,语气却低沉了几分,“可我若真去求了这东西,被人知晓,你我便都要吃罪。院规明令禁止涉足风月,此事若败露,退学都是轻的,你我的前程还要不要了。”
杜若烟呼吸一滞,垂眸不语,肩头微微发颤。
徐子文看着,唇边笑意渐敛,沉默片刻,他忽地俯身:
“不过……若阿晏愿意对我敞开些,于我而言,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杜若烟猛地抬眼,与他逼近的目光撞上,片刻,她闭了闭眼,轻声道:
“你……先去看看门外廊下,可还有人。”
徐子文依言起身,快步至门边侧耳倾听,又推开一道缝隙仔细察看片刻,方回身颔首:“放心,无人。”
她像是终于卸下千斤重担,声音飘忽却清晰:“我本不叫杜晏……而是杜若烟。”
她一字一句,将身世娓娓道来。自幼与父兄相依,爹爹的庇护,哥哥的牵挂,还有她心底藏不住的志向:要以女子之身,闯出闺阁之外的天地。
徐子文听着,神色不动,心底却似有暗潮翻涌。她说到一半时,眼神游离,许多东西都避而不谈,可他已听得足够。
良久,他嗤笑一声:“原来如此。”眼底却泛着一抹异样。
随即逼近几分:“那你与杜若璞……只是兄妹么?”
杜若烟指尖骤然收紧,唇瓣颤了颤,却终究没有开口。
徐子文盯着她,目光锋锐,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,心头感到震惊与荒谬。
只一瞬,又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替代。他没有追问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“罢了。伏羲女娲尚且是兄妹,世俗之论,于我何妨。”
他退开半步,语气忽然轻快:“阿晏既肯如此待我,我自当为你竭尽全力。”
杜若烟一怔,眼中闪过朦胧的光。
徐子文背手站定,神色却已暗暗变了。初时的好奇与敌意,如今在心底早已化作不可抑制的吸引。这个女子,隐忍、倔强,带着他最熟悉又令他沉醉的不守成规和离经叛道的烈意。
他勾唇低语:“拈花帖么?既然是你要的,纵然是龙潭虎穴,我也要为你取来。”
暮春叁月初一,朔日。夜幕方启,洛阳牡丹楼已是张灯结彩。
花门两侧高挂绣帘,朱漆门额上“拈花宴”叁字流光溢彩,内里烛火通明,如霞光映地。
街巷间车马辚辚,文士富贾络绎而来,衣香鬓影,喧然热闹。
楼外,一青一绿两位执扇少年却踌躇不前。
着青衫的徐子文收起折扇,探手一把攥住“杜晏”的手腕,作势要拉人入内。
绿衫少年却惊惶后退,以扇掩面连连讨饶:“且慢,再等等,子文兄,容我再准备一二。”
徐子文失笑摇头:“阿晏,已在门外磨了半个时辰。这两张拈花帖,我费尽心思才得来。此刻便是想退,也迟了。进去吧!”
言罢不由分说,将人连拉带拽引入楼中。
甫入堂内,丝竹盈耳,烛影摇红。金莲大灯高悬,香氛馥郁,照得厅内恍若白昼。
正厅广设华筵,宾客满座。雕漆几案罗列珍馐果品,杯盘皆是精工彩绘。
四壁悬挂名妓画卷,号曰“百花谱”:或执扇含笑,或倚琴凝神,皆以花为名,海棠、芍药、合欢……姿态各异。
唯有牡丹一幅高悬堂中,正是今夕花魁——牡丹仙子。
杜若烟环顾,见此宴厅分上下两层。一楼喧闹热烈,觥筹交错;二楼则静雅许多。
楼上正中主座帘幕垂地,视野最佳,想是专留显贵,帘后影影绰绰,笑语与觥声时隐时现。
侧廊散布小几,供文士雅客凭栏观舞,或吟咏低唱,或传递诗札。
轻纱隔声,灯火半映,使人影愈显朦胧神秘。
鼓声骤响,堂内烛火次第暗了下来,唯舞台灯火骤然亮起,光华映照下,百花佳人衣袂飘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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